提起云南大理，世人總會想到蒼山的雪、洱海的月、上關的花、下關的風，想到陽光透過云層，灑在古城青石板路上的歲月靜好。

但在生態學家眼中，大理的成色還要厚重上許多。

遠眺大理蒼山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

海拔4000米高的蒼山之巔，降雨和融雪化作十八條清溪，如同大地的血脈，流經高山草甸、苔蘚矮林、箭竹林、針闊混交林、華山松林、云南松林，繼續下行，穿過農田和村落，最終匯入洱海的懷抱。2000多米的海拔高度落差和復雜的地質、氣象條件，孕育了豐富的生物多樣性。

在“風花雪月”之上，這里蓬勃的生命如同一本未被翻閱的書，靜待著探索者的到來。

伏毛虎耳草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

初冬時節，記者跟隨“一路青山·生機森林”自然體驗團隊，踏上了探索大理生物多樣性之美的旅程。近年來，山水自然保護中心在蒼山洱海地區積極開展公民科學活動，通過招募公眾成為科學志愿者，在專家的指導下觀察和記錄物種，為該區域的本底調查貢獻力量。

都說大理四季如春，但當索道越過燦爛的冬櫻花和果實累累的華山松林，抵達蒼山半山腰的玉帶路時，隊員們紛紛打開行囊，套上了棉服。今天，團隊的任務是發現和記錄玉帶路上的昆蟲和開花植物。調查伊始，隊員們就在索道站不遠處的山坡上發現了美麗的藍色花朵。

頭花龍膽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

“這是頭花龍膽，大家注意它有蓮座狀的基生葉，知道這個特點就不會把它和蒼山上的滇龍膽草混淆。”自然教育專家沈成向隊員們講解著頭花龍膽的物種特征。

能夠誘捕小蟲子的叉狀挖耳草、風油精的原料之一芳香白珠、花團錦簇的珠光香青、開著紫花的寸金草……一路上，隊員們的目光被各種奇特的植物所吸引。

“蒼山上的植物多嗎？”在行進途中，有隊員問道。

“非常多！大理蒼山位于多個植物區系的交匯地帶，在這里發現和命名的種子植物就有近300種，其中蒼山特有種22種。大理也是我國模式標本植物最為集中的區域之一，比如大家剛剛看到的頭花龍膽，它的發現地就在大理洱源。”沈成說。

珠光香青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

在調查中，觀察叉狀挖耳草的經歷讓科學志愿者孫壯壯印象深刻。“這是一個大家花了很大力氣去尋找的小小的開花植物，它的花朵大概比米粒還小，但小小的花朵卻精致嬌俏，為了看清它，我們只能俯身趴到地上。在這個視角下，那些曾經在人類腳下不曾被注意過的植物變成了一片廣袤的叢林。”

玉帶路上的昆蟲發現之旅也令人著迷，隊員們沿途記錄下了獵蝽、盲蝽、苧麻夜蛾、奇斑瓢蟲、胡蜂等冬季依然活躍的昆蟲。

途中，有隊員發現了一些長相頗為奇怪的葉片，自然科普作家嚴瑩提醒道：“這其實也是昆蟲！潛葉蠅、潛葉蛾一類昆蟲在幼蟲階段會鉆入葉片組織中，潛食葉肉組織。葉片上白色的‘迷宮’是幼蟲吃掉葉肉后殘留的葉表皮，那些黑色的痕跡則是幼蟲留下的糞便。”

被潛葉蠅或潛葉蛾幼蟲鉆入的葉片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

調查中，大理大學農學與生物科學學院講師王吉申還發現了自己在2024年8月發表的新物種蒼山潛穴虻。“這是一種分布在蒼山，習性非常奇特的昆蟲。它的幼蟲會在干燥的細砂土中挖出漏斗形的陷阱，潛伏在其底部捕食獵物。”

蒼山潛穴虻幼蟲布置的陷阱

王吉申介紹，為了發現隱藏在蒼山中的新物種并不容易，許多人跡罕至的生境無法通過索道前往，只能憑借腳力一步步攀登，其間被螞蝗叮咬，遭遇毒蛇等情況更是數不勝數。“如果去蓮花峰、五臺峰這些路程較遠的山峰，我們凌晨5點就要出發，連續攀爬六七個小時才能到目的地，然后盡快完成采樣工作，趕在天黑之前回到山下，一天要走上四十多公里。”但在他看來，這一切都是值得的，“21年至今，我和團隊已經發表了7個蒼山新種，豐富了蒼山物種的大家庭。”

大理大學王吉申發現的新種花甸壩蝎蛉

“發現這么多新種，是說明蒼山的生態環境特別好嗎？”有隊員好奇地問。

“并不能！從科學角度講，發現新物種和生態環境的優劣并不能劃等號，只能說明我們的調查力度加強了，對蒼山生態系統的認知程度更深了，而這樣的認知是有利于我們更好地保護蒼山的。” 王吉申解釋。

紅嘴鷗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

離開蒼山，“一路青山·生機森林”自然體驗團隊來到了洱海濕地。適逢年終歲末，洱海不僅迎來了旅游旺季，也迎來了數以萬計的越冬候鳥。水面上，綠頭鴨、赤麻鴨、白骨頂、普通秋沙鴨、小鸊?、鳳頭鸊?、紅頭潛鴨等水鳥或優雅游弋、或潛水捕魚，天空中，成群的紅嘴鷗翱翔而過，潔白的羽翼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銀光。它們的到來，為洱海的冬日增添了無限生機與活力。

在蘆葦叢的角落中，隊員們還發現了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紫水雞的身影。這種難得一見的美麗鳥類，已經成為了洱海的“常住民”。在洱海西岸的馬久邑濕地，大家則被長相“精致”的猛禽黑翅鳶所吸引。它或是站在高高的樹梢上，靜靜地觀察著下方的一舉一動，或是懸停在空中，尋覓鼠類等獵物。

黑翅鳶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

紫水雞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

但記者也觀察到，這些珍稀鳥類的周圍游人如織，但卻很少有人停下腳步去觀察它們，去關心它們的名字和習性。認識自然是保護自然的第一步，蒼山洱海區域生態資源稟賦得天獨厚，更應積極開展自然教育活動，引導公眾深入了解生物多樣性的價值

長期從事生態保護工作的沈成告訴記者，目前大理地區的自然教育活動已具備一定規模，但多數屬于針對特定客群的研學團，針對大眾游客開展的科普活動還很有限。“在大理這樣一個基礎客流量非常大的區域，如果能夠對前來參觀的游客進行有效的科普講解，提供具有體驗感的自然導賞服務，那么對于提升公眾的生態保護意識則有事半功倍之效果。”

目前，在中國綠化基金會、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等單位支持下，沈成、王斌等團隊成員為大理蒼山制作了兩冊自然導賞折頁，對蒼山的地理風貌作科普說明，并附上了常見物種的照片和名稱，以便游客體驗這片土地的神奇與美麗。

隨著自然體驗活動的結束，山水自然保護中心的工作人員們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，要對活動群中科學志愿者提交的物種照片進行篩選和整理，將數據錄入物種本底調查的后臺。他們告訴記者，希望體驗活動能在充實本底調查之外，進一步推動自然觀察成為更多人的生活方式，延展人們和自然的聯系。

黑卷尾 本報記者周夢爽攝

自然其實與每一個人都存在著關聯，重建這份鏈接，正是公民科學活動的意義所在。

正如志愿者孫壯壯在總結中寫道：“當我仔細去看大自然時，總能獲得一些意外之喜，也偶爾知曉一些殘酷的真相。在和自然的相處中，對大自然的好奇心令我獲得快樂，對自然的敬畏讓我適可而止，我漸漸接納自己的人類視角，在大自然中拾取靈感去編織屬于自己的故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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